我们这个时代的工作:第一篇

工作哲学 现代工作 消费主义 工作与生活 系统互动 工作价值
本文探讨了现代社会中工作的意义与困境。作者首先回顾了工作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评价变化,从柏拉图时代的鄙视到现代社会的厌弃,指出工作与生产性价值的脱钩是导致其地位下降的主要原因。文章分析了消费社会对工作的影响,认为大量工作仅是为了刺激消费而存在,导致工作本身变得虚无化。作者提出,工作应被视为一种物化过程,能够将人从纯粹的感觉世界中拯救出来,并赋予其意义。文章还讨论了现代工作者面临的“双重定价”系统,即世界对系统的定价和系统对个体的定价,强调工作者需要不断判断和适应系统的变化。最后,作者认为工作深刻塑造了人的思维方式与行为习惯,尽管充满挑战,但工作仍是一种积极生活的核心部分,能够帮助人们真实地投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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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毫无意义的工作?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系列应该至少会有三篇文章:

(1)      毫无意义的工作?

(2)      让人厌恶的工作(及如何应对它们)

(3)      开放系统工作观与积极生活

第一篇文章将重新思考工作的定义,第二篇文章将聚焦为什么工作如此让人厌恶及可能的应对方式,第三篇文章主要是我现阶段思考的总结——即我的开放系统工作观。如果发现有我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可能后续会再增补一些内容。

于是,如果不给一些强制力,恐怕这一系列的文章永远不会诞生。原因很简单:写起来很累很麻烦,也很难写好。但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想写“工作观”这个主题,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而且考虑到这个话题对我们的生活的印刻如此之深,我甚至应该早早就着手写它。

这就已经说明了一个关于人与工作本身的巨大诡辩:工作带来苦劳。但正因为我把付费专栏的写作视作某种工作,我才得以认真、负责、细致地将我的思想用写作的形式显化出来,成为一段能够传递下去的产品和记忆。

也就是说,“我在写作这篇文章”这个事实本身已经证否了副标题中的“毫无意义的工作”。读者一定会说,那是因为“此工作非彼工作”。

然而在写作专栏时,我面临的境况包括了1. 我可能越写越累;2. 我写的时候可能很想放弃很后悔;3. 我需要承担在一定时间里交出产品的责任;4. 我写出来的产品可能和读者预期的不符,被读者批评;5. 读者可能失望离场,也就是说,我的收入是高度不确定的。在此过程中,我一样可能会经历拖延、焦灼、抗拒、不安、失望、痛苦、悔恨、自我怀疑、自我评价降低的过程。这样拆解一下,是不是此和彼之间的距离也没有直觉中那么宽?

所以工作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

在此之前,我想指出的是,很少有一个词像“工作”一样在历史进程中遭遇如此过山车式的评价。

在柏拉图的年代,工作是最受鄙视的,因为养活自己的需求归根结底是动物性的,而人应该是思想的。在洛克和亚当·斯密的年代,工作和物质创造一下子上升为“一切财产之源”,“一切财富的源泉”。接下来到了马克思,工作与劳动变成了全部生产力的源泉和人性的真正体现。按照阿伦特的概括:“劳动突然从最低级、最卑贱的地位上升到最高级、在所有人类活动中最受尊敬的地位。”

紧接着,现代及后现代的时代降临了。工作从最崇高的人类活动,一下子又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这种反转是如何发生的?大卫·格雷伯德畅销书被翻译为《毫无意义的工作》,翻译显然太客气了,因为这本书的原名叫Bullshit Jobs。工作现在被认为是压迫的、低效的、无意义的、降低个人价值的、只是为了拿工资而不得不每日忍受的。几乎每个人都不想工作,或是厌恶自己的工作,早日退休成为了最高的生活目标。对工作的厌弃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社会现象之一。

这个现象发生的背景是,工作与生产性价值开始脱钩。如果说“工作”地位的提高有赖于它的生产属被再发现,那么“工作”地位的迅速下降与生产本身的地位迅速下降几乎是同步的。就像鲍曼在《工作、消费与新穷人》中所说的:“现代社会后续的发展是,从生产者社会转向消费者社会”。工作是为了钱,钱是为了消费,工作不再被定义为带来自我价值的场所了,消费才是定义自我和获取自尊的主要方式。

与此同时,生产是大量过剩的,这个世界需要的是更多的消费,更多的消费者,这就是过去二十年经济政策的底层诀窍:印发更多的货币,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一切的目的在于刺激消费,哪个国家拥有最强有力的消费者,哪里的经济话语权就最强。

如果我们认真审视,这个世界上大量的工作甚至不是生产性的,而是仅仅为了创造更多的需求与消费而存在的。一切为了能创造出新需求。也就意味着,产品也必须是迅速湮灭、迅速被迭代的。**产品需要迎合对欲望不竭的刺激,这样这个社会才能持续性运转。**然而人的欲望也同样是虚无的东西。

无怪乎人类会集体对工作感到虚无,毕竟工作的终端及产出本身都虚无化了,工作的组织形式和内在环境也是虚无甚至是有毒的。

但是,很坦诚地说,我写作这一系列的文章,并不是为了再把工作弃之如敝屣地数落一遍,或者说告诉大家工作(尤其是为某个组织或平台工作)已经是昨日黄花、可以放心大胆地辞职、辞职之后的人生是旷野了。我理解这样的文章可以抚平焦虑和带来较高的情绪价值。我所不满的是,这种方案中向来存在一些前置条件和海市蜃楼的愿景,写作者和读者明明都对此心领神会,但是很多情况下又不想直接承认。

我希望做到的是,探讨现代性下的工作是否是可以被拆解和重新理解的,以及,在重新理解工作的框架下,人们是否有机会降低工作的有毒性,提高工作的有效性,并且将工作转变成积极生活的核心部分。

这一系列的文章有点像浓缩版的思考,因为没有经过系统的展开,因此充满了不成熟的观点,以及因为简短的篇幅,显然不可能涵盖所有的情况。因此最起码我想做到的是,以我对工作观的思考过程,启发读者对工作的个人思考,并形成属于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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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西蒙娜·薇依所说的:“每个人的工作都应该成为沉思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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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首先,再回到之前提出的问题,工作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在这里参考的是阿伦特的定义。(我发现为了明晰上文提出的柏拉图、斯密和马克思之辨,使用阿伦特定义似乎是唯一的法子。由于没有读者会对这个思考过程感兴趣,此处不展开)

阿伦特曾提出:“我打算用积极生活(vita activa)的术语,来指示三种根本性的人类活动:劳动(labor)、工作(work)和行动(action)。这三种活动之所以是根本性的,是因为它们每一个都相应于人在地球上被给定的生活的一种基本条件(the basic condition)。”

其中,劳动指的是人类必须维生的条件(代表最为基层的物质生产),工作是指人们创造一个物的世界的过程,行动则是人在复数性环境下回答“我是谁”。这三种活动对应的分别是:自然、世界和公共领域(“政治”)。

“工作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然环境的“人造”物的世界。这个世界成为每个个体的居所,但它本身却注定要超越他们所有的人而长存。工作的人之条件是世界性(worldliness)。” 只与自己相关,与世界不发生联系的行为不是工作,正如不转化成书写、言语和行动,哲学思考就不被认为是一种工作或行动。

工作中的人是“技艺人”。工作的过程是物化(reification)的过程[By Cambridge Dictionary defination: the act of changing something abstract (= existing as a thought or idea) into something real]工作的核心逻辑是有用性思想。这里的有用性不单纯指的是效用,而且包含多面向的意义。比如,美是一种意义,刺激欲望也是一种意义。但意义必须存在

既然工作是物化的过程,那么工作就很显然与纯粹的感觉世界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对立。

把这种对立感描述地最清晰的是西蒙娜·薇依,她说:“有些人只靠感觉、为感觉而活;安德烈·纪德就是如此。他们实际上被生活欺骗了,他们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因而总是陷入一种深深的悲哀。除了麻痹自己,悲惨地自欺欺人外,他们别无他法。因为真实的生活不是感觉,而是活动。工人和创造者才是真正的人,与他们相比,那些靠感觉生活的人在物质和道德上都只是寄生虫。…… 前者不追求感觉,但却比追求感觉的人得到了更生动、更深刻、更不造作和更真实的感觉。最终,在我看来,对感觉的追求成为了一种很可怕的利己主义。当然,这并不妨碍人们去爱,但它导致人们把所爱的人仅仅视作带来享乐或苦痛的缘由,而完全忘记他们本身的存在。他们生活在空想之中。他们在做梦而非生活。”

薇依认为陷入纯粹感觉世界的人会落入无路可走,工作是唯一把人从做梦般的感觉生活中拯救出来的方式

当我理解她的说法时,我认同背后两个主要的原因:

  1. 工作会占据时间和精力,这既是负面的,也可能是正面的,感觉世界之中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投身于这个时代不可解的欲望洪流之中,如赤身裸体地跳入炼狱,工作减缓和阻碍了人沉湎于完全的感觉世界,因而可以视为一种保护;

  1. 上文提到了消费和欲望的无穷性,这就意味着,如果仅用消费获取和定义自尊,自尊就会随着消费欲望的无穷进化而不断摇摆。而在消费世界中的人缺乏制服自我的武器。如果薇依还在世,应该会认同通过消费生活和定义自我的形式是一种极端恶性的异化。人需要在物性的世界中通过其他方式找到坐标(回到劳动、工作和行动的三重积极生活条件),这不仅是一种愿景,而且是唯一可行的生存机会。

阐述现代性的名言,“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昭示了后来人类面对的全部精神困境。荒唐的是,如果静下心来思考,会发现人类唯一对抗这种无限流逝的方法就是工作——已经声名狼藉、被认为是毫无意义的工作。无怪乎阿伦特的《人的境况》,实际上应该翻译为《作为人的条件》(The Human Condition)。(PS:阿伦特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标题翻译的误会,可能是因为她博大精深的英语(笑))

必须重振的理念变成了,有问题的不是工作,而是不人道的工作(我在第二篇里会更多地引述到薇依对于工作的痛苦性的思考)。这里的原因依然是,工作是“物性”的。即使如开头所说的,消费性社会的工作开始也遁入虚无,但虚无社会中的工作仍然是最物性的存在之一,不仅因为工作是把人强制性地置于“世界”中的某个物的系统(没有工作可以不与世界发生联系),也因为所有工作必然涉及产生(Deliver)、定价(Pricing)和追踪(Trac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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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liver: 形成文字语言的观念、产品、服务的发起和制造,对应存在接收方

Pricing:为所Deliver的观念、产品、服务定价

Tracking:跟踪资源交换和反馈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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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作为消费者的人类扮演的是被调动欲望的工具人,那么作为工作者的人类至少有机会直接和间接地参与到形塑(shaping)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不管这种形塑是多么的卑微,是“正向”的,抑或是“负向”的。

三.

如果接受了第二节中对工作的定义,几乎自然而然地发现:工作意味着个体接入某个系统。这个系统可以是单个组织,可以是几个组织的集聚,可以是某种生态,可大可小,可以是固定的,可以是流动的,可以是封闭的,也可以是开放的。

但无论是何种形态,这个系统都必然包括:复数的人,信息,技能,道具与媒介,资源要素,勋章(credentials)工作是个体和这个系统不断进行互动的一个过程,互动的主要形式就是第二节所概括的:产生(Deliver)、定价(Pricing)和追踪(Tracking)。

即使不为某个组织,某个平台工作,工作者也必然处在某个系统之中。 是做公务员还是做自由撰稿人和微商,只是接入系统内容和规则的差异。

工资(及其他有形和无形的报偿)实际上是双重定价的体现:1. 世界对个体所接入的这个系统的定价;2. 系统对人在其中的一系列互动的定价。

这就意味着,干多干少的苦劳是个极其次要的问题,工资是否匹配劳动和付出也是个虚幻的命题。人们将首先判断世界对某个系统的定价如何,未来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再进一步学习系统内部的定价原则,判断自己是否能够在这个玩法下获得期望的报偿。最后才是在这一套定价体系下通过产出获得报偿。

现代的世界意味着一切都在迅速地流动中,人们所接入的系统也是如此。资源要素在不同的系统中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重新分配,系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更新、扩张、衰亡。如果说前现代人们只需要对双重定价进行一次性判断(选择某个职业、某个公司,在那里工作一辈子,然后等着退休),当代很不幸地要求人每隔一段时间(这个间隔可能越来越短)就要重新判断一次双重定价。因为规则随时在改变。

这也意味着,人们不得不理解这种双重定价的原理和影响是怎样的。

比如说,世界对系统的定价,几乎一定符合帕累托分布的定律,即真实世界中80%的资源一定集聚在20%的区域内。均匀分配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这就意味着,注定有些工作会更接近一定时期社会资源分布的中心点,有些工作会离中心很远。(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又比如说,系统对人的定价,一定也会影响系统对人的投入成本。如果某个系统对个体的定价偏高,那也意味着这个系统会对个体投入更多的资源和耐心。

**在与系统的互动过程中,在无数次地Deliver, Pricing, Tracing过程中,个体实际上也得到系统的赋能,同时背负着双重定价的记录(track record)。**在物化世界中,从某个职位上辞职/被裁的你,和还未进入这个职位上的你,做过某个项目的你,和没做过的你,理论上都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笑)。

这就是物的世界。你是你在这个系统里所获得的资源和筹码(包括资历,新的技能,人脉,名声,经验判断,历史报酬)的加总。

你实际上需要判断的是:系统对你的损耗(包括苦劳,自尊贬低和丧失,良心折磨,屈辱等)与你通过与这个系统互动得到的这个资源筹码加总是不是等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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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情况下,你将携所持有的一切资源筹码奔赴下一个你认为定价更优/符合需求的系统。**不存在没有损耗的工作,只存在损耗与所得(指全方位的资源筹码)不匹配的工作。

这样一来,仅仅把工作视为一个收获金钱、社会地位的渠道就太过漠视背后真正发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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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角度上,是不是也可以想象成和电子游戏差不多?(虽然我玩得少)——人进入系统之后都理论上有机会哗哗积累可供交易的筹码,不管是信息,技能,经验,还是勋章。拿了什么装备将决定你能打什么级别的怪。有的NPC给你涨经验,有的NPC会把你带坑里。而且GAME OVER 都不代表真的终结。区别是,不存在“下一关”“下一个地图”“攻略”的指示与发号施令,一切都需要工作者自己去权衡。

不要误会,个体仍然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考虑,在一套选定的定价系统指导下多干活、多表现来获得更高的报偿。前现代的打工人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由于双重定价系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这种方式开始变得越来越艰难。体现在:你选择加入某个行业每个公司时的愿景本来是这样的,然而实际上结果变成了那样的。这简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Pay out 变了。这不一定就代表了你的判断失误,有可能是事情确实变糟了。既然没有人能控制定价系统的变化,催生的一种策略就是躺平:躺平的实际产出投入比可能比多干活高多了,直到被某个系统抛弃(裁员或fade out)。

如果某个大系统下出现了定价的通货紧缩(今天做的一单位工在明天一定值更少的钱),人们离开这个系统进入其他系统的成本又相对高,那么可以说,躺平是完全经济理性的判断结果。反之也可能,今天做的一单位工在明天值幂次级的钱,所谓的“选对”赛道和团队的创业无非就是这么个意思。

躺平当然不是在不确定的流动环境下的唯一策略。流动造成旧系统的衰亡,也在不断造成新系统的诞生。作为结果,切换系统的跳槽行为被污名化的程度大幅地减轻了。人们开始接受个体努力无法对抗系统衰变的事实。也开始将个体转换系统的判断力、运气和执行力视作工作者价值的核心组成部分。对一个工作者的惯常赞许从前是“你真努力”,现在则越来越多出现了,“你真是每次换工作都踩在点上”。

所谓的“选择大于努力”,真的是全然选择出来的吗?还是试探出来的?某个系统的主导者/造就者,其最核心的职能被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冠名为“企业家精神”,包含着对未来资源重构整合方向进行不间断地判断和试探,并为此背负责任。

如果说是否背负这种不确定性的责任是企业家和打工人的最大区分,那么在现代的世界里,这种区分将变得越来越稀薄了,因为任何一个工作者都在被迫做同样的事。

前现代工作者的理想是只判断一次世界对系统的定价,然后一生在系统对个体的明确定价规则(晋升、加薪、退休)下努力工作。这种理想已经荡然无存了。而且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复活。现代的工作者每个人都被迫背负着持续判断双重定价的重负。

工作者被企业家化了(或是说,打工人被创业者化了)。具有超前理念的工作者愈发思考的是,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得到怎样的赋能,最终要加入/创造一个怎样的系统,我为此又需要积累什么样的资源、筹码、技能、禀赋,最后倒推出,现阶段我应该做什么。加入/退出/创造/完善一个还是几个系统?另一个层面而言,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头号玩家

无论怎么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太难在一个系统从一而终了。(真有人以为体制内可以?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另一方面,这种判断的重负当然是痛苦的。它唯一的好处是,在这样一个物化的世界里,无论要花上多长时间,它最终都会被验证。也就是说,每个人都会得到答案。你可能错,也可能对。你还会进行下一次判断,下一个选择。这个世界是如你所想的吗?他人是如你所想的吗?你有能力和勇气直面结果吗?

有些人甚至不敢去展开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想把重负直接甩到他人身上。那么,这些人也就同时放弃了很大一部分的对于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追求。

四.

这就引申到下一个段落。作为与系统重复互动的结果,工作一定会深刻地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对世界的理解和态度。工作是人学习和体验物性世界的主要通道。工作对人的塑造能力之强,可以与家庭和教育相匹敌,甚至更强。这种能力被很多人所低估了。

上周刚刚结束了埃及之旅,今天我就收到了科老师编制的51行10列excel版详细费用清单。如果是和做perfoming art的朋友一起出游呢?这里,**工作决定了人们应对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工具。工具反过来影响了我们定义日常的态度。**我还可以举很多例子,说明人被赋能的资源禀赋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人本身,影响人对世界的认知。

** **

恐怕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会发现自己发展出了**“工作人格”**。我们把吸取的经验和自己性格中本身的某些部分结合起来了,甚至刻意强化、弱化自己性格中的一些部分,重组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以达成自己在系统中的目标。

以我自身为例,工作使我不得不锻炼原本弱势的Te(extraverted thinking)来说服他人、达成目标,而我原本强势的Fe (extraverted feeling)在工作场合甚至变成了Te的辅助。这是我多年在职场使用Fe失败积攒血泪教训后的自我重组。因为我不想再失败,不想再受伤了。

这既是秉持有用性原则的物化世界(即工作)对我们的驯化,也是给我们的礼物。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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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会讨厌工作对你的人格的影响,但有时候又会对此感到感恩。总而言之,在此过程中,我们都得以更理解自己,发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拥有怎么样的潜力。自己和他人的区别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此过程中,我们都得以验证自己的每一步判断,从而修正对世界和他人的认知和看法。毕竟你对世界变动的认知的精准度,会决定你对双重定价的变动方向是否预测准确,最终影响到,你是白费力气,还是自我成就。

工作中的人几乎无可避免地会犯错,会受伤,会失望,会感受到自我和世界的冲突。只有空想和感觉中的人不会犯错,也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

然而悲伤的是,即使不在工作中通过重重机制调节自我和物性世界的冲突,物性世界也一定会以某种方式铺天盖地地袭来。(于是人们继而幻想自己成为被家庭无限溺爱又拥有无限金钱的富二代,在我看来即幻想一个不用面对和处理此类冲突的情境)

在这一场接着一场、所有人都要面对的被袭中, 似乎工作已经不是最糟糕的方式了。至少在工作中,人们可以尝试追求重复选择、重复塑造的体验。正常情况下你不会死,不会game over(与我们的前代比,人身风险的降低是有目共睹的)。也许可以根据产出投入改变方向,也许某一天能以自己向往的方式形塑这个世界。

我后来才意识到,阿伦特原本想要把《人的境况》这本阐述劳动、工作、行动的书命名为“爱世界”(Amor Mundi)。

我想其中的含义是,爱世界意味着真实地投入其中。

思维导图生成中,请稍候...

问题 1: 为什么现代社会中许多人认为工作毫无意义?
回答: 因为现代社会中工作与生产性价值脱钩,工作更多是为了创造消费需求,而消费成为定义自我和获取自尊的主要方式,导致工作本身的意义被虚无化。

问题 2: 工作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回答: 从历史上被鄙视到被推崇为财富的源泉,再到现代被普遍认为压迫、低效、无意义,工作地位经历了从低到高再到低的过山车式变化。

问题 3: 阿伦特如何定义“工作”?
回答: 阿伦特将工作定义为人们创造一个物的世界的过程,是物化的过程,核心逻辑是“有用性思想”,并且工作与世界性密切相关。

问题 4: 为什么工作被认为是把人从感觉世界中拯救出来的方式?
回答: 工作占据时间和精力,减缓了人沉湎于完全的感觉世界,同时通过物化过程帮助人在物性世界中找到坐标,避免陷入虚无的消费欲望。

问题 5: 现代工作者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什么?
回答: 现代工作者需要不断判断“双重定价”——世界对系统的定价和系统对个体的定价,并且由于系统的快速变化,这种判断需要频繁进行,增加了工作者的负担。

问题 6: 工作如何塑造人的思维方式?
回答: 工作通过与系统的互动,深刻改变人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和对世界的理解,甚至塑造“工作人格”,帮助人更理解自己和世界。

问题 7: 为什么说现代工作者被“企业家化”了?
回答: 因为现代工作者被迫持续判断双重定价,并承担不确定性责任,这与企业家精神相似,工作者需要不断选择、试探和调整自己的职业路径。

问题 8: 工作对个人成长的意义是什么?
回答: 工作提供了一个通过物化过程学习和体验物性世界的机会,帮助人验证自己的判断,修正对世界的认知,并在冲突中成长和塑造自我。

问题 9: 为什么说工作是人爱世界的一种方式?
回答: 工作意味着真实地投入世界,通过物化过程参与形塑世界,尽管可能充满挑战,但它是人与世界互动的重要方式。

问题 10: 如何理解工作中的“有用性思想”?
回答: “有用性思想”不仅指效用,还包括多面向的意义,如美、刺激欲望等,工作必须具有某种意义,才能被视为真正的物化过程。